紙的宏觀經濟學

核心提示：你或許不會相信，一個為方便面提供包裝的紙廠會與宏觀固定資產投資有著密切的關聯。山東陽光紙業(yè)集團董事長王東興會用近年來的親身經歷來證明——它們的聯系有多么緊密。

你或許不會相信，一個為方便面提供包裝的紙廠會與宏觀固定資產投資有著密切的關聯。山東陽光紙業(yè)集團（股票代碼02002.HK，以下簡稱“陽光紙業(yè)”）董事長王東興會用近年來的親身經歷來證明——它們的聯系有多么緊密。

紙VS投資

陽光紙業(yè)是中國白面?？埖淖畲笊a商之一。這種產品被廣泛用于方便面、飲料等食品外包裝，該企業(yè)成為康師傅、白象、今麥郎、統一等方便面品牌的最大包裝供應商。其中，供給行業(yè)老大康師傅的包裝占其總包裝量的六成，占白象方便面（行業(yè)第二）包裝的六成，占今麥郎（行業(yè)第三）的85%，占統一方便面的四成。

從2008年至今，這家企業(yè)經歷了多次市場罕見的震蕩行情。

讓王東興始料未及的是，紙廠訂單的暴漲暴跌竟與中國固定資產投資起伏緊密相關。

原來，每逢中國出現固定資產投資的熱潮，就會伴生出大量的農民工。農民工正是方便面最主要的消費群體。此時此刻，這股投資的熱潮就會向紙廠傳導，最終體現在方便面包裝的訂單里、生產線上。

田連山是從河南洛陽到山東的建筑工人，每次外出務工，方便面就成為了他的“必需品”。工地里、火車上，節(jié)假日、加班時，“有的工友生病時一天三頓泡面”。田連山與8個工友擠住在一個工棚里，有時一天就要消費掉兩三箱，而他所在工地約有五六百人。每逢周末，田連山與工友們采購最多的就是方便面；項目結束時，工地里被丟棄最多的是方便面包裝。

2012年，全國從事建筑業(yè)農民工總量達4800多萬人，僅濟南這個房地產并不算火爆的城市，建筑領域的農民工就高達近40萬。這是一個消費方便面的龐大群體。

從2000年至2008年，中國房地產迎來了連續(xù)、快速發(fā)展的黃金期。中國城鎮(zhèn)新建住宅面積從5.49億平方米飆升至7.6億平方米，增長了38.43%；農民工數量由8840萬人猛增到2.25億人，從事建筑業(yè)的占農民工總量在2004年一度高達三分之一，方便面銷量也從191億包上漲至488億包。

盡管陽光紙業(yè)產能由2000年的3萬噸增加到2008年的30萬噸，可最初王東興并未意識到，產品訂單會受到民工數量、固定資產投資的影響。直到2008年，經濟危機席卷全球、中國房地產業(yè)遭受重創(chuàng)，王東興才突然發(fā)現其中的關聯。“此前，企業(yè)每月向最大客戶康師傅供給包裝穩(wěn)定在5000噸?？傻搅?SPAN lang=EN-US>2009年初，康師傅的訂單驟減，下降到了3000多噸/月，其他方便面企業(yè)的訂單也同時大減。”王東興回憶道。當時，方便面大佬們訂單銳減使得紙廠庫存猛增。王東興立刻派出調研人員逐一拜訪，摸清訂單驟減的原因。

分管營銷的副總經理王長海正是當時進行市場調查的帶隊者。王長海回憶道，當他趕赴各大客戶的工廠時發(fā)現，方便面大佬們的生產線不同程度的減產、檢修，康師傅減產大約三至四成，有的企業(yè)干脆停產放假。

讓王長海倍感意外的是，他從客戶口中聽到的訂單減少、銷售受阻的原因竟然如出一轍：房地產投資銳減使得農民工——方便面最大消費群體的數量急劇下降。

2008年末、2009年初全國出現了大規(guī)模民工返鄉(xiāng)潮。據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2009年3月的統計顯示，中國1.3億農民工中，有2000萬人因經濟危機失業(yè)返鄉(xiāng)。全國方便面的整體銷量首次出現下降，從498億包跌至408億包。

“當時市場反饋回來的信息讓紙廠所有高管們將信將疑?？墒?，當2009年底中國政府拿出4萬億投資時，這一不同產業(yè)相互傳導、相互關聯的規(guī)律得到了印證。”王東興如是說道。

2010年，中央投資4萬億擴大內需，促進經濟增長，其中基礎設施建設占據了大頭、高達1.5萬億。隨著投資高潮的到來，民工數量開始回升，方便面市場銷售也出現了井噴的現象。

這時，各大方便面廠的包裝訂單從全國各地爭相傳來，占市場份額58%的康師傅包裝訂單更是從每月3000噸的低谷暴漲至7800噸的歷史最高點。陽光紙業(yè)工廠生產線開始忙碌起來，車間內燈火通明，紙工們通宵加班。

每個客戶訂單的暴漲使得陽光紙業(yè)產能調配不及，一時無法滿足康師傅的包裝需求，甚至引發(fā)了康師傅方便面因包裝短缺而市場斷貨的尷尬。

旺季斷供立刻引來了康師傅高層的關注。立刻，康師傅老板魏應行一行7人從臺灣專程趕赴紙廠車間親自督戰(zhàn)，評估造紙設備、協調包裝供給數量，保證方便面的市場接續(xù)。

王東興意識到，陽光紙業(yè)訂單暴漲的原因，正是根源于4萬億元投資使得方便面消費群體——農民工數量大幅回升。據統計，2010年，中國農民工數量從2008年2.25億人增加至2.42億人，方便面銷量更是由2009年的408億包飆升至501.51億包的歷史峰值。

不過，4萬億元投資很快釋放殆盡。從2011年下半年開始，中國固定資產投資再次跌入低谷，農民工數量走低，方便面市場進入了有史以來最長的冬天。

2012年，國家工信部將方便面的產銷量列入宏觀經濟景氣指數之一來調研，以此衡量中國輕工業(yè)的發(fā)展形勢。根據統計數據顯示，方便面產銷量從2010年501.51億包的歷史高點跌落至2011年483.83億包，2012年更是降到464億包。陽光紙業(yè)為方便面企業(yè)提供的包裝數量也滑落至五年前的水平。

不過，王東興堅信，即將展開的城鎮(zhèn)化將再次召回數以億計的農民進城務工。那時，方便面包裝訂單必將迎來新的井噴，紙廠里又將出現徹夜燈火通明的景象。

紙VS進出口

發(fā)生在造紙廠里有趣的經濟現象遠不止這些。除了上述的傳導效應外，作為眾多商品的包裝，紙還能更為直接地折射出許多產業(yè)的興衰。

一直以來，中國大宗出口產品集中于紡織、家電、醫(yī)藥、化工、農產品(000061,股吧)等領域，這些產品均是用紙大戶。目前，中國工業(yè)包裝用紙占造紙總產量的六成，本身極少直接出口，可每年卻有近兩成的產量隨同各類外銷品流出國門。

“每逢中國進出口出現陰晴變化，就會立刻折射到造紙廠中。”作為一名紙廠高管，達成包裝制品（蘇州）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達成公司”）副總經理張惠忠對此有著切身的感受。

達成公司是一家生產瓦楞紙板、紙箱的專業(yè)化企業(yè)。這家紙廠由新加坡上市公司達成包裝集團獨資興建，總資產3.27億元人民幣。由于長三角外向型企業(yè)居多，達成公司近80%產品用于出口產品的包裝。

達成最大的客戶群集聚在化工染料行業(yè)，全國350多家工廠、行業(yè)前50大企業(yè)幾乎完全使用其產品。這是因為化工染料通常在25公斤以上，產品重量大、放置時間長，達成公司紙箱強度高、耐磨損，正好適應了這一行業(yè)需求。這些化工染料廠的產能又占全國總產能的80%以上。

“化工染料主要應用于紡織業(yè)，這一產業(yè)利潤微薄、出口量大，國際國內形勢稍有變化，就會對客戶產生沖擊，進而折射到紙廠生產線上。”至今讓張惠忠難以忘記的正是2007年發(fā)生的那場產業(yè)劇變。

2000年以后，全球紡織中心向亞洲轉移，德司達、亨斯邁、多聞、科萊恩這全球前四大化工染料巨頭相繼將生產基地遷至中國。其中，由德國拜耳、赫司特、巴斯夫合資組建的德司達公司在2006年進入中國后，在南京、無錫、紹興建有三大工廠。

這些國際染料巨頭生產基地設在中國，面向全球供貨，給達成公司帶來了大量的紙箱訂單。其中，德司達印染科技（上海）有限公司每月訂單為9萬-10萬個紙箱，單價10元，每月采購額近100萬元。全球老大亨斯邁每月也向其訂購10多萬個紙箱。“全球前四大化工染料之所以紛紛在中國設廠，主要是因為中國成本低廉，同時有著11%的出口退稅優(yōu)惠。”張惠忠回憶道，可從2007年開始，中國出口退稅政策突變，最終導致全球四大染料巨頭紛紛撤退，震驚了業(yè)界。

有一天，德司達公司突然來人，告知作為供貨商的達成公司，德司達即將關停工廠、退出中國。同時，要求與達成公司清算賬目。

震驚之余，當張惠忠問及原因時，對方卻說，中國政府把化工染料列為重污染行業(yè)，從2007年7月1日起取消了這一產業(yè)11%的出口退稅。加之，中國市場各種成本激增，紡織業(yè)也傳言出口退稅率要下調5%。最終公司決定將在成本更低、出口政策更為優(yōu)惠的國家投資建廠。

在搬遷過程中，德司達訂單從每月9萬-10萬個紙箱銳減至1萬個紙箱。后來，亨斯邁在轉戰(zhàn)泰國后，每月紙箱訂購量也下滑至3萬-4萬個。

張惠忠感受到，造紙業(yè)滲透于每一個產業(yè)之中。一方面，它會受到來自各行各業(yè)的影響；另一方面，也能從紙張訂單上察覺出各行各業(yè)的蛛絲馬跡。由于在化工染料領域占比較高，2008年經濟危機兩個月前，達成就預見到這個行業(yè)的潛在危機，及時調整了市場策略。

達成公司另一大客戶群集中于生產針管、輸血管等醫(yī)療耗材行業(yè)。這類產品出口前，要連同紙箱包裝在高溫、高濕環(huán)境下經過9個小時整體消毒，達成紙箱因能夠保持強度不變而吸引了這一領域的諸多企業(yè)。

目前，達成公司占國內出口額第一的上海康德萊集團出口包裝的100%，占溫州貝普科技有限公司（排名第二）包裝的1/3，占南昌麥迪康（排名前五）100%，占日本尼普洛(上海)有限公司60%。

“一次性醫(yī)療耗材產品利潤微薄，行業(yè)平均利潤率約在5%-6%，生產企業(yè)更多比拼的是規(guī)模。”張惠忠介紹道，這些年人民幣升值使這一領域的出口嚴重受挫。而這一群體在達成公司的訂單數量也隨之下滑。

醫(yī)療耗材包裝銷量占達成公司收入兩成左右，張惠忠不得不每天關注匯率的波動、客戶訂單的變化。“從2008年1：6.8到今天1：6.17，人民幣快速升值吞噬了客戶的利潤?？蛻舫隹诿磕晗禄?SPAN lang=EN-US>10%，這一客戶群原本每月4000多萬元的采購額下滑到現在3200萬元。”

2009年，被公認為“外貿出口最艱難的一年”。張惠忠清楚地記得，2008年全年人民幣對美元升值幅度高達6.1%，2009年企業(yè)獲得的醫(yī)療耗材客戶的訂單隨之大減。

上?？档氯R有六成以上的產品外銷，以其為例，2008年上?？档氯R包裝訂單比2007年上升了15%，可到了2009年卻下滑了9%。原本每天要派三輛大卡車進貨，那時每天兩輛卡車還裝不滿。當張惠忠趕到上?？档氯R一看，原本上萬人的工廠低谷時只保留了6000多名工人。

達成公司80%的紙箱最終用于出口產品，客戶所在行業(yè)極易受到國際、國內諸多因素的影響。從造紙廠中能夠感受到宏觀經濟的脈絡，同樣，各產業(yè)的風險也會傳導、匯集而來。

為了規(guī)避潛在的市場風險，新加坡達成集團內部常年在新加坡、中國設有專業(yè)管理咨詢團隊實時監(jiān)控全球經濟形勢。每逢國際形勢面臨變化時、每逢中國政府出臺政策時、每逢相關市場產生波動時，這一咨詢團隊就會直接對各工廠采購、銷售以及應收賬款控制等具體環(huán)節(jié)給出建議，預防風險的傳導。

紙VS消費

造紙業(yè)雖屬工業(yè)領域，卻與個人生活息息相關，與國家宏觀經濟興衰緊密相聯，在行業(yè)內被稱為“宏觀經濟晴雨表”。

中國輕工業(yè)信息中心副主任、紙業(yè)戰(zhàn)略專家郭永新分析道，與鋼鐵、水泥產業(yè)不同，這些產業(yè)是一條線，只不過最終產品分銷往各行各業(yè)?？稍旒垬I(yè)本身就與農業(yè)、工業(yè)、第三產業(yè)直接相關，涉及農業(yè)種植——機器制造——化工——印刷，產品更是滲透千家萬戶、各行各業(yè)。

盡管“無紙化辦公”潮流興起、文化用紙略有減少，可隨著國民經濟結構的調整、消費者購買方式的變化，許多以前不用紙包裝的行業(yè)也開始大量向紙廠增加訂單。

2012年，中國包裝工業(yè)總產值以1.3萬億元人民幣雄踞全球第二，占GDP的2.67%，其中紙制品包裝占38%。如機電產品紙包裝使用量每年增長15%，自行車、摩托車、汽車零部件等等越來越多的工業(yè)產品開始以紙代替木材、塑料進行包裝，農產品、水產品、家電、家具、輕型建材也在紛紛改換紙包裝。“如果造紙廠停供，所有食品生產線都要停運，所有超市就會關門。”中國包裝聯合會紙制品包裝委員會常務副秘書長吳海平指出，因為幾乎所有食品都使用紙包裝，而且大量食品包裝本身就是生產線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事實上，人均紙張消耗量被用來衡量一個國家的發(fā)展程度。根據統計數據顯示，1950年中國大陸人均紙消耗量僅有0.73千克，1980年為6.29千克，2009年為64.2千克。

浙江景興紙業(yè)(002067)股份公司（以下簡稱“景興紙業(yè)”）客戶中集聚了如美國默克制藥、百特制藥、華東制藥等諸多知名醫(yī)藥企業(yè)。景興紙業(yè)副董事長戈海華指出，近年來這一客戶群包裝用量增長高達30%以上，是因為消費者經濟收入提高了，醫(yī)保也逐漸健全，過去患者看不起的病現在也要去醫(yī)院就診了。同時，人們壽命的延長、環(huán)境污染的增加，也使得這一領域的紙包裝訂單大大增加。

人們消費習慣的變化也能從造紙廠看出蛛絲馬跡。過去，中國產品是一流的品質、二流的包裝、三流的價格。如今，卻演變成超一流的包裝、二流的價格、三流的品質。

浙江省造紙行業(yè)協會副秘書長鄭夢樵介紹道，今年中央出臺八項規(guī)定、嚴查“吃喝風”，直接影響到為月餅、高檔酒水等紙包裝大戶。江浙許多紙廠這一領域的包裝訂單比去年同期竟下滑了三至五成。

而大眾消費方式的改變，如網購的興起，也讓造紙廠業(yè)績大漲。景興包裝材料有限公司總經理胡忠華發(fā)現，過去人們購物不一定會使用紙包裝，可網購任何產品必然要求郵寄，紙包裝最為輕便，是當之無愧的首選。目前，網上已有店鋪針對網購郵寄專門銷售各種紙箱。